【御泽】暗恋告知

1、

 

在东京最难捱的酷暑到来之前,御幸一也接受了来自大洋彼岸的邀约。

 

2、

 

启程前往美国时是七月,在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午后过于滚烫的阳光从玻璃窗中闯入室内,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犹如沉降于光海之中的小小行星,阳光直射在皮肤上,即使是冷气开得很足的室内,御幸还是能够感受到几乎灼伤人的燥热。随意将手里的杂志甩到一旁,和一本烫金大字装帧精美的相册可怜兮兮地堆在榻榻米上。虽然临行前已经再三告诉自己别无所恋,御幸还是犹豫着,伸手去够那本载满回忆的册子,仿佛是落水几近溺亡的人,竭力将头昂起探出水面,为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做着徒劳的挣扎。

 

翻开册子的第一页是几朵早已枯萎的樱花,淡粉色的花瓣因时间的冲刷而褪去光泽,失水导致皱巴巴的褶皱和压痕让它们看起来不再美丽。御幸恍惚记起这是毕业那年来自泽村荣纯的赠礼,作为回应他摘下胸前第二颗纽扣放到对方手心中,圆圆的淡棕色物体看起来像一个小巧的吻,宣告两人长达七年的恋爱马拉松正式开始。

 

可御幸一也并不是个耐力型选手,就像泽村荣纯从未料想到分手会来得如此迅猛而始料不及一样。

 

和所有开始恋爱的情侣一样,荣纯一毕业就搬到了御幸在东京的公寓。同居生活对于刚刚陷入热恋的两人来说是甜蜜新奇的。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足够眷恋一整天的美好,才几个小时的分隔都能造成如芒在背坐立不安的焦虑,随时放下手中的活计,只为抬头看着他微笑,然后吻上去。

 

然而这份热度终究不是东京长夏的持续高温,在交往第六年的秋天,同居生活的新鲜感稀薄退却只剩下平淡之后,两人之间爆发了争吵。冷战从九月开始,到十月,十一月....和窗外枯萎的樱树般,最后还是逃不掉时间的审判,四月某个温暖湿润的下午,迎来了最后的收割。荣纯提出分手,然后和降谷一起住进了球队宿舍。

 

 

结果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人措手不及。

 

 

也是在最难熬的五月结束之际,御幸收到大联盟抛出的橄榄枝。

 

 

读着一行行措辞简洁有礼但陌生的文字御幸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是“我去了美国蠢村怎么办”,旋即摇摇头,告诉自己泽村荣纯过得很好,比在自己身边时十倍二十倍地好。泽村荣纯住在东京另一边。泽村荣纯在强悍的球队里发光发热。泽村荣纯依旧和降谷抢轮胎。泽村荣纯身后的守备有小凑弟弟,面前张开手套的人是奥村光舟。泽村荣纯在没有御幸一也的西东京活得有滋有味并持续不断地熠熠生辉。

 

不可以伸手触碰的太阳。

 

御幸合上相册,将它小心放置在废纸中,一并丢到楼下垃圾桶里。御幸拖着黑色行李箱走出公寓,阳光白花花地从头顶倾泻而下,金属扶手反着一片雪光般的白光,37℃下的街道寂静犹如西伯利亚渺无人烟的皑皑雪原。他的背后是承载七年感情的小公寓,他所有关于泽村荣纯的记忆植根的地方。他将离开。他会飞越太平洋,降落在另一个半球。那里没有日本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温暖潮湿,大陆性气候的春季会格外漫长。那里没有相识的故人。那里没有任何引起回忆的因素。那里甚至没有一瓣粉樱一朵花火。

 

 

那里没有泽村荣纯。

 

 

 

 

3、

 

御幸步履轻盈地穿行于机场行色匆匆的人流中。他的行李不多,除去钱包护照手机电脑衣物之外就是一只手套,深棕色皮革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手指部还有不小的磨损,但它闪着的明亮光泽又说明了主人对它的爱护和悉心照料。

 

御幸此行没有向任何人告别,公司封锁了他出国的消息,知道他去美国一事的除了家人就是渡边。渡边提出来送行时御幸婉言拒绝了,谢谢你,阿边。他轻轻地笑了,杯中的冰块在威士忌中漂浮叮当作响,醇厚的色泽在暗黄灯光下更加深沉,玻璃杯壁映出自己疲倦的笑容。

 

御幸你喝多了,净说胡话。对面面容清秀的灰衣男子忧虑地看着自家队长喝得“容光焕发”两颊泛红,一手把御幸伸向酒瓶的爪子拍开。

 

连仓持都不打算见一面吗,明天就要去美国了.....渡边的声音逐渐消散在浓郁的酒精气味中,仰头把杯中剩下的液体全吞下,火辣辣的灼烧感燃尽最后一丝理智,灯光、酒的气味、渡边焦急的脸....混合成一个漩涡将意识全数吸入,犹如黑洞,连光也不能脱身,眼前只剩黑暗无尽延伸。

 

 

只剩无尽的黑暗。

 

 

登记提醒在人满为患的大厅不断单曲循环,御幸在候机室坐下,盯着手机出神。离起飞还有半个多小时,他打开音乐播放器,耳机里的女人在唱《百恋歌》,温厚的声线如水般包裹着听觉神经,呢喃着的歌词仿佛在虔诚期许着什么,但最后还是缩回了伸出的手。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打开看到渡边的邮件,上面细细列出了安排和注意事项,还不忘再次叮嘱御幸将手表调好顺应时差。真不愧是阿边,御幸微笑着回了句“好”,又简单加了些感谢的话语,马上收到了对方的回复邮件。

 

“我还是觉得,和泽村谈谈吧。不坦诚地说出心里话会后悔的哦。”

 

握住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御幸知道的。他知道自己从未放下过泽村荣纯。他知道自己的坚定并未延续到赛场之下。分手那天荣纯站在窗台前和他吵架,他背对着荣纯,脸上是令他自己都惊异的冷漠和面无表情。御幸想告诉泽村荣纯他爱着他,但御幸不知从何说起。是应该告诉荣纯,他在阳光下被分割成一半阴影一半明亮的笑容让自己沉沦,还是他黄金般闪耀的双瞳让自己迷恋?御幸沉默着以无声抗拒语言,他不去看荣纯的脸。他的内心在尖叫。他捂紧双耳不愿听真相吐露真相。末了荣纯以极轻的声音说,算了吧御幸。七年了,你从来没向我真正敞开过心扉。你一直在伪装。突然荣纯的声音变得生涩而尖锐,刮得耳蜗一阵阵发疼:告诉我,御幸,回答我,我泽村荣纯就真的那么不值得你信任不值得你依赖吗?!回答我,御幸一也!!!回答我啊.....肩膀晃动的幅度逐渐小下去,荣纯的声线在黄昏苍白的光线中十分疲倦。御幸,我累了。棕发左投手背靠着墙壁,面容在春季花朵甜而涩的香气中模糊不清。

 

分手吧。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咖啡浓郁的气味将御幸拉回现实。微笑着向服务生道谢,御幸握住瓷杯,热量从指腹一直往上涌,堵在喉咙,不上不下。

 

想告诉泽村荣纯自己的心情。

 

时间像是过了数个世纪般漫长。御幸深呼吸,闭眼,睁眼,将手缓缓伸向手机,输入某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摁下拨号键——

 

心脏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反复回荡。

 

他迅速挂断电话,握住手机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咦咦这真是御幸一也吗,他在心底发出一声嗤笑,犹豫着再次拨通。听筒那头传来了轻柔的“嘟嘟”声,然后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御幸关掉手机,走向登机口。从舷窗望出去,停机坪上的飞机如同一尾尾游鱼,尾部是一点鲜艳的银红,在湛蓝的天际之下格外明亮。

 

一。

 

二。

 

三。

 

引擎咆哮着开始告诉运转,庞大的钢铁动物扑腾扑腾冲上云霄。一瞬间,漆着白线的水泥地,红灯闪烁的指示牌,巨型拖车,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作人员全部消失不见,他向窗外张望,东京宛如一个彩灯装饰的玩具模型,云层不断下沉,直到飞机最终到达云海之上,云朵仿佛一片雪光,消融在阳光的炙烤之中。


御幸突然觉得光线明充足得有点过分,他伸手拉下遮光板,将自己七年的回忆,全部隔绝于舷窗之外。

 

 

 

 

 

4、

 

收到青道众人祝福是在九月初,波士顿刚下完一场雨,御幸手忙脚乱地收好衣服之后看到了渡边发来的小视频。视频不长,十来分钟的样子,没有煽情的BGM和催人泪下的温情话语。大洋彼岸仓持张牙舞爪地威胁着要把御幸的脖子扭成麻花,天然过头的结城手执棋子问要不要和技术水平提高不少的他来一场跨过竞赛。小凑哥哥依旧是笑眯眯人畜无害的纯良模样,给仓持的肚子来一拳之后语气和蔼地叮嘱“要死也要为棒球而死哦”。一年级的后辈只出现了金丸,据说其余的人都在为职棒大赛紧张准备。视频的最后渡边留下了各人的Facebook,表示“可以用于友好交流”。御幸以一封题为“大老爷们的煽情个毛球啊,想制造氛围先把腿毛剃好啊混蛋”的邮件成功引起众怒,大家纷纷打来越洋电话痛斥御幸的恶劣性格,被吐槽“活该你没朋友”的家伙则捂着嘴乐不可支,笑着笑着眼泪都濡湿了枕头。

 

 

最后御幸还是寡不敌众缴械投降,乖乖地开了个Facebook,进到各个队友的主页毒舌一番然后没事人似的咬一口手中的饭团。百般聊赖地浏览着网页,手一滑不知点进什么链接,显示屏上弹出一个小小的淡蓝色方框,用英文写着“你喜欢的人是谁”。看着这个问题不禁哑然失笑,这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啊。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对象明明是说好不再相见的那个人,但自己不能舍弃这份感情,和肩上受伤留下的创口一样,愈合之后还会有淡淡的疤痕镌刻着“永不忘却”。

 

不能忘记的是泽村荣纯。手指在键盘上颤抖着输入“Sawamura Enjun”。

 

执着于过去的是自己。闭上眼睛点下确认键。

 

怎么如今自己还是无法忘记。

 

 

右上角出现了闪动的红色提醒信息,打开之后圆圆的字体提示“配对成功:御幸一也x泽村荣纯”。御幸盯着短短的一行字,心情是加了泡腾片的沸水,咕噜咕噜地翻滚着,他赶紧打开手机,思考着东京应该是什么时间,然后手机屏幕亮起来,来电人一栏显示的是“泽村荣纯”。

 

混蛋御幸去了美国也不通知我啊你可以去死了!!!听筒那头超高分贝的大嗓门元气满满,这么迟才开Facebook你是来自上世纪三十年代老爷爷与时代脱节吗!!!赶紧剖腹谢罪吧混蛋眼镜!!!

 

Facebook.....那一栏你输的是.....

 

是、是又怎么样啊你有意见啊?!可以想象到万里之外的东京,荣纯脸红炸毛的可爱样子,谁让你当时不挽留我啊?!差不多五个月了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有你真的是个大混蛋!之前打你手机竟然是通话中!!超可恶!!!

 

听到这儿御幸忍不住狂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好巧啊那天我打你电话的时候你也在拨我的号码呢啊哈哈哈哈哈.....

 

哈你个头!一声不吭地跑去美国你几个意思!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笑嘻嘻地关掉电脑,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在异域的空气中凝固成温柔的糖浆:那么泽村,我想和你交往。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过后,对方轻轻”嗯“了一声。

 

等我圣诞假期回国。

 

不要,对方果断拒绝,把你屋子收拾好我明天的班机。他顿了顿,语气稍微放缓:晚安御幸。

 

嗯,晚安。御幸放下手机,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出来,现在的东京大概是午夜吧?他这么想着,开始了大扫除。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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