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泽】Jeux d'enfants

1、


御幸像往常一样将文件整齐摞好,打开电脑一一回复邮件,然后再抽屉深处翻出一个U盘,把之前写好的简历找出来动手修改。他盯着某个句子反复斟酌措辞,食指轻轻按在Delete键上好久游移不定,注意力却不自觉地被身边同事手中的报纸所吸引:首页用鲜艳红字大大写着“东京之星的未来:L球团orY球团?”,占满A4版面的彩图,上面灿烂过头的笑容,活力十足仿佛炙热不可接近的太阳,他再熟悉不过的泽村荣纯。


“哦,御幸也对东京大学的左投手感兴趣吗?”同事注意到御幸的走神,将报纸塞了过去,“现在大学球队里最活跃的新人之一哦!关东地区唯一可以和降谷晓分庭抗礼的投手,听说他马上就要毕业了,已经有好多球队邀请他加入了,L球团还许诺泽村愿意到他们队,可以让他马上首发登板!听着就超级棒的诱惑吧!呐!”


“是的吧,”御幸不可置否地笑笑,把报纸放到办公桌上,继续低头整理手中的材料。


“话说御幸以前是青道的捕手吧?诶诶和泽村是搭档诶!我说泽村这个人怎么样啊?你为什么没去职棒倒是跑来当律师啊?正捕手什么的听起来就超——级帅气啊!”同事做了个夸张的打开双臂的动作,向办公椅直直倒去,“一定很多可爱妹子追的!”


御幸挑挑眉,露出一贯不羁又欠揍的笑容:“我长这么帅还怕没女生追?”然后在同事们的讨伐声中,专心致志地继续工作。



棒球什么的啊....他关上word文档,检查了发给对方公司的邮件,摁下发送键,屏幕上绿色小字显示“发送成功”,顺手端起一杯黑咖啡抿了小半口,眼神又不自觉地飘到报纸上,泽村荣纯明亮的笑脸,背后明治神宫球场笼罩于一片蓝天之中,闪闪发亮的钻石场也不能夺取的,左投手笑容的光芒。



棒球早在那个时候,就连同泽村荣纯一同,放到心脏最深处的地方了啊。




2、


十七岁的夏天,御幸迎来了目前人生中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恋爱。这场恋爱没有西北太平洋热带气旋横扫南中国海吹飞森林渔船般轰轰烈烈, 不是林肯唇枪舌战道格拉斯的纪念碑式的辉煌,那只是一段悄悄滋长的情愫,被牛棚里的练投、球场上的汗水和击掌培养,然后由对方的炸毛脸、猫眼和笑容催化,最后变成汛期的湄公河一发不可收拾的感情。一开始御幸还尝试着竭力按捺住它,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啊这一定是幻觉啊幻觉,到后来事态严重到不能坐视不管的地步——从窗户望出去看到对方脸朝地摔倒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被秃头数学老师点起来时脑内回放的居然还是炸毛左投挥舞拳头大喊大叫的样子——为什么自己这么开心!


终于,在恶友的拳头和格斗术开导下,御幸在不敢再向副队长唠唠叨叨倾诉青春烦恼的同时,大概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应该是喜欢泽村吧。



在棒球部队友们的合力撺掇下,球场上果断勇猛私下里想太多的队长,终于勇敢地,打开了少女漫。连续恶补了不同类型包括霸道总裁型、深情王子型和酷炫浪子型等男主表白套路后,御幸艰难地合上书页找到荣纯,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



“居然是御幸?!”刚跑完十圈回来的投手撩起衣服下摆擦掉脸上的汗,结实的小麦色腹肌格外诱人,“怎么!茅塞顿开地想让未来王牌我投几个球吗!哈哈哈哈哈那我就宽容大度地满足你吧!!!”


“啊不是的,其实只是来表白的.....”


说出最后几个字时御幸的语气很明显弱了下去,倒是对方毫无自觉地“哦”了一声继续不依不饶:“御幸快来接我的球!”


“.....不要。”


“信不信我拒绝你的告白!!!”


“.....所以算是接受了?”御幸盯着荣纯好久,直到对方不自然地挠挠头,即使在月色之下也可以看到侧脸绯红一大片,媲美红色塑胶跑道的颜色:“应、应该算吧.....”



就这样两个人开始了持续四年的初恋,从青道某个月色明亮皎洁的夜晚算起,一直到大学二年级的比赛,御幸的手臂受了伤,他终于放下了捕手手套,放下了队长的重任。


也放下了泽村荣纯。



御幸已经不太记得刚分手那段日子,自己究竟是怎样从图书馆走回公寓,两个人曾经合租的大屋子现在没有灯光,黑洞洞的客厅仿佛无声长大血淋淋的嘴,足以让人窒息的寂静,裹挟着深秋的寒气向他袭来。他光着脚在大理石地班上走来走去,被送至繁杂冗长的法律条文。荣纯送给他的球服和球棒被塞到衣柜最深处,被厚厚的西服衬衫压着,就像沉重的学业将心底所有悲伤压垮一样。唯一的一次,十二月下雪的日子,御幸撑着伞走过深夜街道,广场上巨大的霓虹灯闪烁光芒,影子映到纯白的雪地上,仿佛银碗里盛装了血般殷红的酒浆,左右摇晃,晃出醉人的胭脂色。路过家电商店时,挂在店里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夜间新闻,体育新闻头条是“东京之星泽村荣纯被拍到与女经理举止亲密”,模糊的照片,拍摄地点是箱根,去年圣诞他和他一起打雪仗、泡温泉和放烟火的地方。他们两个人挤在温泉里,温泉水和皮肤释放的高温熏得御幸的眼镜起了一层雾气,他摘下眼镜,眯着眼打个哈欠,头上突然传来一阵沁骨的凉意,让他瞬间清醒地弹了起来——始作俑者笑嘻嘻地叉腰站在一株怒放的红梅旁,梅树苍劲有力的树干盘桓遒劲,树枝上的积雪正啪嗒啪嗒地往自己刚刚呆着的地方掉。



哈哈哈哈哈哈醒了吧御幸!!!荣纯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身上露出大半突起的蝴蝶状锁骨的松花红浴衣,与梅花白雪相互映衬,一对骨碌碌转动的金色瞳仁生机勃勃,欢乐而天真。御幸也不气恼,笑眯眯地跑过去拉起他的手,在对方的嚷嚷声中于额前印下一吻,然后果断地,把荣纯一把推进温泉池中。


而如今那个人在哪里。



唯一一次,御幸将脸深深埋在双膝之间,在那个寒冷的平安夜,哭得无声无息。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当事人之一的御幸,现在正站在Q球团监督面前,抿着嘴角听对方滔滔不绝介绍情况。一开始并没有太大把握,来面试时也不算特别突出,最后关头却因为自己曾经是捕手而意外地获得加分,居然成功得到了试用——御幸不得不小小地感叹了自己今日幸运指数A++,继续装模作样地边听边点头,眼神毫不在意地四处乱瞄,顺着半掩的橡木门看出去,意外捕获到一头毛茸茸的棕发,熟悉的脸。对方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金色瞳孔猛地转过来和御幸的眼神直至对视,表情复杂说不上是惊还是喜:“呜啊?!御幸一也?!”


“.....泽村?!”





3、


球团副教练花了好久才让上蹿下跳的荣纯冷静下来,而迅速接受了“嗯今天的天蝎座幸运A+E”设定的御幸倒是平静得很,瘫在沙发里懒洋洋地看着法律文件,身边是瞪着猫眼一言不发的荣纯。室内空调温度偏低,御幸起身想要调高点,一抬头就看见左投手表情复杂的脸,皱着眉头率先开口:“干嘛?”


“温度有点低....”


荣纯顺手把温度设成28℃,好不容易打破了沉默气氛眼看着又要回到原点,御幸迅速防止再次冷场:“泽村。”


被叫到名字的人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御幸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很不喜欢两个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很明显局面没有因他的话而有所缓和。“呃....谢谢。”


荣纯的脸又一次皱成一团,紧巴巴的像个核桃喜剧效果十足,奇异的寂静过后他翻翻白眼语气硬邦邦:“没什么想说的了?”


“....啊?”仔细检索脑内所有词汇语法,仿佛玩乐高积木般全部拼凑起来仍然接不出半个支离破碎的句子,御幸最终放弃语言表达,摇摇头。


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荣纯极其困难地抑制住自己咆哮的冲动,用尽可能和缓的语气循循善诱:“比如道歉啊,反省自己的做法啊,之类的。”



道歉吗。御幸笑了笑,为什么道歉?对什么进行反省?自己的受伤、后悔自己放弃棒球的决定?御幸很清楚,作为一个捕手自己全部的职责,就是成为投手的跳板,让投手更多地,冲到那个舞台上去——因此,在他接到上场接球的请求时,无视了医生的警告,义无反顾地答应了。他的职责是引导投手将实力超百分发挥,带领他们走向更远更大的舞台。


更何况他的投手是泽村荣纯。


那场比赛御幸做到了。荣纯作为救援投手在第五局登板,意志坚定如闪电般的投球迅速解决了满垒危机,御幸蹲在本垒,看着投手丘上的人有些恍惚:面前高抬右腿,以坚定意志投球的人,是自己的投手,恋人,后辈,自己的泽村荣纯。荣纯投球的样子,咧着嘴笑得元气十足的样子,枕在自己手臂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全部重合,仿佛烛焰飘动带出许多个金黄色的重影,在过去的现在的球场上闪闪发光。


突然荣纯朝他大力招手示意他过去,御幸摘下面具一路小跑,左投手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没什么阿只是觉得今天天气真的好好。御幸的目光越过荣纯肩膀,眼神飘到球场背后明亮湛蓝的苍穹,群山青黛色轮廓模糊了又逐渐清晰,日光下他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可以肯定的是,此刻他们心情一定喜悦又激动不已,心脏咚咚咚直跳如同场上应援鼓声。御幸感到一个东西顶在胸口,低头看到深咖色手套,左投手笑容灿烂坚定:交给你啦,搭档。


一定要赢啊。


居然被最需要支持的家伙鼓励了啊....御幸笑了笑,拍拍荣纯的脑袋,肩膀上拉扯着的刺状疼痛瞬间消失不见:是是是,王牌。



这个拳头的力量一直持续到最后一刻,他在本垒触杀跑者,对方直接撞上来的时候,金属和皮肤隔着薄薄一层布料磨得发痛,撑着听到那一句“OUT”之后御幸疲惫地摘下护具,竭尽全力想要抬手和冲过来的队友们击掌,手臂却沉重得吊了铅块般,动弹不得。



知道躺在病床五花八绑一动不动,御幸并不觉得后悔或者难过,心里倒是有一种奇特的平静:他完成了他作为捕手的责任。然而站在床边的荣纯很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推开拦住自己的仓持,一把揪起御幸的衣领低吼: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答应上场?!为什么就这样放弃棒球?!为什么....


衣领被松开,怒气渐渐化为抑制不住的啜泣,御幸想抬头揉揉对方的脑袋,打了石膏的手臂被固定在支架上,最终只能咬紧下唇,语气平静地说了句“抱歉”。


你总是这样!!!荣纯并未因那句缥缈的道歉而止住泪水,整个房间只有低低的抽泣声,御幸茫然地看着药水从吊瓶一滴一滴流下,像恋人脸颊的泪水。为什么你就不能够更多地打开内心?!我泽村荣纯就那么不中用、不配分担你的痛苦、只是一味添加你负担吗?!!!


不是的。御幸微微动了动嘴唇,手臂和肩膀传来一阵阵疼痛将他仅有的语言能力撕成碎片,雪花似的洒落一地,他只好垂下眼睑,呓语般重复着“抱歉”。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才能抹去荣纯脸上的泪水,他甚至无法拍拍对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一句“哎呀别哭啦多大个人了”。他习惯了所有事情都自己一人揽下,为的只是面前这个人,能够一直一直微笑着投球,在他的投手丘上发光发热如同钻石般闪耀。他挣扎着坐起来,马上被仓持一把摁住丢回原位,荣纯回头眼神模糊地望了他一眼,金黄色双瞳眼底满是悲伤和决绝。


再见了,御幸。



四年的感情,所有美好得夏花般温暖灿烂的记忆,悄无声息地结束了,然而御幸从未后悔过:正如他所愿,荣纯出色的投球为他赚取了大把大把人气,迅速跻身球队正选,接下来的赛季里接连登板表现极佳。御幸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身边盯着自己看的左投手,扳过他的肩膀,盯着他金色的双瞳,一字一句地回答。“我从来不后悔成为你的搭档,更不会后悔那个决定。”


“谢谢你,泽村。”



然后他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门,将自己与泽村荣纯,过去与现在,回忆与悲伤,通通隔绝在橡木门之后。




4、


试用期差不多结束时,御幸趁着假期跑回带小花园的旧屋,认认真真地捣鼓一园子花花草草。之前和荣纯同居时园内的植物全数交由对方处理,御幸只负责在晚餐时间从一堆植物中翻出荣纯,无视对方的抗议和嚷嚷直接拖到浴室里面洗干净,然后在餐桌上交换一个吻。后来两人分手了,绣球花被御幸养得面黄肌瘦,经过一段时间自由放养居然也慢慢恢复了元气,春日的到来唤醒街道旁的樱树,到处都是一片片绯云笼罩,淡粉的花瓣随风翻飞飘落绿油油的草地,半推开格子门的话,温煦的阳光可以照亮大半个客厅。御幸把被褥枕头通通搬出来忙个不停,好不容易闲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再也不需要双人份的东西:毛拖鞋,抱枕,睡衣,毛巾....


御幸默默收起了多出来的那份物品,属于泽村荣纯的记忆。他计划着明天请人把庭院修整一遍,顺手将几盆山茶花搬到阳光比较充足的门廊旁。因为太久没回来住,地板上灰蒙蒙的,空气中沉浮的尘埃像一个个独立而孤寂的星球,擦肩而过却永远也听不到回音,在光海之中上下飘荡。御幸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彻彻底底地把屋子清扫干净,他擦着脸上的汗水,感叹不过半年没回来居然脏成这样。又花费了半小时把浴室洗得一尘不染,大浴缸显得空空荡荡,他光着脚踩在天蓝色瓷砖上,微温的水从脚背流过脚趾。随随便便冲个澡,筋疲力竭地爬到沙发上,午后三四点的阳光带了白玉兰的甜香,他将脸埋在沙发里,仿佛整个人要往回忆的深处陷落,下坠,直至到达海底,淹没在过去的点点滴滴里,就像溺水的人,挣扎着仰头望向天空,蓝色和光却一点点从视网膜上流失、逃离。



“叮铃铃——”



他皱皱眉头,大字型趴倒在沙发上不愿意挪动。电话铃不依不饶地闹得震天响,最后御幸不得不妥协,勉为其难地站起来拿起听筒“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却没有任何声音,只听见刷拉拉的风声。御幸一边夹着电话等待回音一边伸手把苹果绿色窗帘拉开,窗外豁然明亮起来的风景,风从樱树枝头穿过,偏橙色的色调里绯云朵朵飞扬,荣纯站在花园外捏着手机,低垂双眼然而 一言不发。心情一下子丢进了调色盘里,柠檬黄杏色柑橘色,配上覆盘子味道混合金盏花甜气的波子汽水,甜而明亮,仿佛好几天的阴雨天气后,倏地出现了太阳,小小的一团握在手心里微微发烫,温柔而暖的光。御幸努力让模糊了的视线重新聚焦,唇角勾起弧度语气欢快:“哎呀呀,刚刚才结束你最讨厌的大扫除啊你可真是轻松了。衣服被子都刚晒完,今天天气还真是好的有点过分啊。”他稍微停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抑制不住地扩大。


“欢迎回来,泽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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