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利亚】堕落街

低级仿写白先勇的《游园惊梦》

求你们去看看白先勇的作品他写的真好他超棒

下了整整半月的黄梅雨堪堪停了,新仙林舞厅前的法国梧桐挂满霓虹灯,灯光和刚爬上招牌牌坊顶的月亮一同倒映在水洼里摇摇晃晃。一只纤细的足从原装进口的劳斯莱斯中探出来,王春燕裹紧身上翻领束腰的半袖火狸袍子轻轻地皱了眉,小心避开地上未来得及清扫的积水和落叶,以免污了王耀给她从意大利捎来的新鞋。马上就有西装革履在招呼宾客的仆从上前来,中年人一看女子夹着烫金边红牡丹点缀的名片,赶忙弯下腰问候:"许久不见,原来是王夫人。快入夜,外面正准备凉呢,夫人先入门来喝上杯热可可。"

"好。"王春燕笑着点点头,把脱下了手套交给走近身的女仆。"其他姊妹呢?还未到么?"

"阿尔弗雷德夫人和罗莎小姐已经在里面坐着了,正待夫人和王小姐呢。"

"劳烦了。"

仆从接过小费,满面堆笑地连声道谢。王春燕穿过亮起灯来的花园,一进门就感觉暖气扑面而来,爵士乐沿着扶梯缓缓往下淌,热气和《夜来香》的调调一同把王春燕团团包围住,让她整个人暖洋洋的,浑身酥松散漫;舞池里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人,黑人钢琴师停下动作,扭头和白肤壮实的白俄女人调笑,换来对方一记冷眼后便摸摸鼻子嘟哝两句家乡话,继续弹着轻曼的小步舞曲。一走入门内前厅,甜腻腻的香水和咖啡味涌出,艾米丽走过来一把搀住王春燕,"燕子终于来啦。"在上海二十年的生活让这个美国女人的中文愈发流利,也让她的艳名远扬——王春燕朝艾米丽瞄了一下。艾米丽手腕上四五个金灿灿的镯子随着二人的脚步撞得锵锵直响,涂得艳红的嘴泛着亮光,只怕比王春燕脖子上那圈火狸毛还要鲜色几分。学了巴黎最新时尚剪的短发烫了小卷,额前白金镶碎钻的芙蓉花夹子衬着碧蓝的眼珠子,难怪那个风流倜傥的海军上尉会栽倒在她手里——王春燕坐到沙发上,眯眼瞧着艾米丽伸展四肢,陷进黑丝面子绣龙凤戏珠的大靠枕里,浅笑打趣:"大名鼎鼎的'纽约公主'艾米丽这款不沾贵族气的模样,从前的客人们看了可要掉几层下巴喽!"

"燕子也是,"艾米丽拨弄着新铰的晚香玉深嗅一口,仿佛沉浸在花朵浓厚沁人的甜味中了。"王部长可不知'火牡丹'私下里这方端庄一面,还是说,"她笑嘻嘻地舀了勺冰淇淋,把对半切开的草莓送到嘴里,"已经在床上见识过了?"

王春燕也不搭腔,斜眼瞅着艾米丽,一把手伸到她腰上抓几下,痒得艾米丽连连往后缩,惊叫着声声求饶。最后还是听到闹声而来的英国人终止了嬉闹,"算了,"英国人略显生硬的腔调说起不流利的中文,像坏掉的留声机指针在唱片上划拉出机械锈蚀的哑音,古怪又迷人。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安静吧。"

艾米丽细腰一扭,重新陷入沙发中,又唤女仆端了面盆来,捡起喷了明星花露水的冰毛巾擦擦眼角,然后拿起粉扑往脸上拍打;王春燕挪到罗莎身旁,往景泰蓝茶杯中斟满了茉莉香片,笑吟吟道:"好久不见,下回可要叫你柯克兰夫人了。"

罗莎朝热气滚滚的茶面吹了吹,隔了腾腾的白雾看,一双苍绿的眸子似插在白玉观音樽里的万年青。她的眼线向来勾画不深,仅仅填满了眼皮和睫毛根间的空隙,又沿着眼角怯怯延伸些许,嘴唇上点了抹若隐若现的蜜丝佛陀,撒了银灰闪粉的黑缎子侧开叉长裙因为左腿翘到右腿上而被撩起,露出大半白花花的腿,一双三寸高的黑色摩洛哥羊皮高跟鞋钉在地板上,更显得庄重矜持又别有一番风情,别说男人见了心头起火,就算是王春燕这种在上海洋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当红舞女,也得动心三分。说来也是,在一夜千金、娇莺无数的上海,有哪个冷香艳玉比得上"玫瑰修女"?王春燕瞄着罗莎手上指甲盖大小的玫瑰金戒指,当年玫瑰修女一下池子,低音提琴还未开腔,整个新仙林有几双眼睛不是停在她镂空的黑天鹅绒高腰裙上?前来贴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男人十双手数不过来,罗莎却不为所动——能请得动她从自己的圣堂中走出来到巴黎饭店进餐的人屈指可数,而追逐着冰雪女王又连连受挫的贵客们直增无减,愈来愈多,且败且勇——男人这种东西,罗莎点了根香烟夹在两指间,就是要吊根胡萝卜在前头逗,他们就会像发情的种马般前仆后继,源源不断。

她说着话时换掉了常日里咬着重音的伦敦腔,烟灰抖动着落到水晶缸里,眼皮因喝多了酒而泛着红。她迷人的法国追求者离开了,留下一个小杂种在罗莎的肚子里,王春燕看着姆妈把药灌进年轻的英国女孩嘴里,已成形的胎儿血淋淋的,艾米丽抱着她的手臂边哭边呕吐,醒来后没几天罗莎便重新挂上玫瑰修女的牌子去跳舞了——哦,我更喜欢冰玫瑰这个名字,她满不在乎地说。年轻女孩们关上房门,罗莎便倒在柔软的蚕丝被中,眼线膏、粉底和唇蜜糊成一团,豆大的泪滴顺着颧骨滑过颈子,消失在锁骨上莲子大的钻石吊坠下。

当年那个护着肚子如护崽母鸡的罗莎和眼前即将成为英国绅士唯一挚爱的玫瑰修女重合了,王春燕回过神来对上罗莎询问的眼神笑了笑:"下月婚宴,我可要和艾米丽订上个六十寸的六层大蛋糕。"

两人又叨叨了鳄鱼皮皮包、新请的意大利厨子和当红的歌星唱片,沙槌和单簧管响了起来,萨克斯托着轻缓的旋律,把歌女尖细的嗓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你呀你是我的小亲亲,

为什么你总对我冷冰冰?"

"我和亚瑟七月份坐船回英国,这应是姊妹们最后一次见到了。"

王春燕拈着金丝蜜枣的手一顿,罗莎抿了口茶水,又自言自语了两句:"上海可不太平呀,租界前些天,不死了两个拒绝接日本客的妓/女么?——燕子可有打算?什么时候走?"罗莎放下杯子,讲脸朝向一言不发的王春燕。

"......我也不晓得。"

"也是,王部长算是个政府官,即使上海眼看着快不行了,政府人员也应该会安全。"

王春燕低了头瞧着自己身上蝉翼纱的酒红色旗袍,胸口广绣的金色团花牡丹竟和故乡春日时开放的野花一模一样,在这暖气熏人的室内摇摇欲坠。她突然发了狠,抓过一盅酒昂头灌下,眼角、双颊和嘴唇不一会儿就红得直呛鬓上的珊瑚发针。"阿耀常讲着,东北已经撑不住了,蒋介石的兵在我家那一块被困,估计也没几天了...."

艾米丽走了过来,一下子坐到两人中间,伸手揽过王春燕的肩:"你们在悄笑什么呢?"

刚进了门的王梅梅也跟过来,望着王春燕笑着。"不去钓你的千年老金龟啦?"艾米丽调笑着问王梅梅。

"啧,啧,就那老棺材板?"王梅梅理了理肩上的棕发,不屑地呸了一声,抓起葵花籽慢慢嗑着:"你们没听说么?日本人打到华东来喽,化肥厂、纱厂和面粉厂都迁到重庆去啦,老东西带着他的姨娘和私生子要跑,要我跟着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想都别想!"

一股酒意瞬间涌上王春燕的太阳穴,她只觉得眼眶烫得厉害,心跳突突狂奔,艾米丽奶/子前的水晶链便像火星子般,点燃了业火,烧得她整个人发昏。王梅梅随意地翘着二郎腿坐着,海棠色的中袖织锦旗袍上一排排月白色的大盘扣,最上面一颗插了朵烟灰缸大小的猩红色茶花,却是开过最盛后呈现出凋零的靡靡之态。"上海已经是危楼一座啦,我这不答应了那香港仔嘛,过几天就拾掇行李去九龙,说不定可以找从前的姊妹们继续跳舞呢。燕姐呀,不是我瞎说,上海已经是吸够大烟的女人,"王梅梅俏皮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马上要入土为安喽!"

她格格地笑着,为自己精妙的比喻乐得眼角泛光,一团团卷发抖个不停;艾米丽也高调宣布会和海军上尉回美国结婚,"把好莱坞这几年来的片子一口气看个够"。

在上海面临大军压城的危机关头,新仙林的夜晚依旧灯红酒绿,笙歌曼妙;王春燕望着女孩们蹬着恨天高,妖妖娆娆地扭下舞池,心里那一点点家长沦陷的伤感也随着慢四步的节奏碎了。上海要亡了,与她们又有何关呢?只要有欲望和男人,有白光的唱片和葡萄酒,"弹性女郎"们不一样能在上海黄埔滩头跳完一只《玫瑰玫瑰我爱你》吗?她们不过是从中国人的腿上,挪到了日本人的怀里,管什么爱国不爱国,被丢弃在舞池中、挣扎在爱恨痴贪嗔的舞女们,又有什么惊天能力改变呢?又何必因着无法逃避的事,失了今夜喝酒跳舞的兴致?达官贵人和家眷逃亡了,工厂和学校搬走了,政府和军队也不见了,上海承载数百万普通的、麻木的、一无所知的生灵,缓缓在海面上漂移。这混乱的1930年代,饶是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也难将堕入黑暗的中国从泥潭里打捞出来,更别说超度她们这般孤魂野鬼了!跳呀!跳呀!明日就不知这仙宫般的极乐地,会不会化成灰烬了!跳呀!跳呀!身边面若桃李的年轻学生,一掷千金的富商,明日就不知身处开往何方的火车,躺在哪块荒凉寂静的地下了!跳呀!跳呀!紫瑛吊坠,绣"一捧雪"的素白旗袍,弹着胡琴唱《游园惊梦》的戏班子,明日就不知能否再见着了!跳呀,快跳呀!

王春燕打开一瓶法国香水仔细往脸上喷,跺着她的细跟镶钻尖头高跟鞋,径直走向玻璃门;她的旗袍在空中甩开来,一朵朵瑰丽的牡丹火焰般烧着。新仙林的夜晚热闹非凡,钢琴、小号和打击乐器的呢喃讲霓虹灯融化,涂抹在夜夜不眠的舞场路,涂抹在日军逼近的、醉生梦死的1930年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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